吴老师极力劝导我学中文或历史,说中国文学和历史也是国家民族所需要的。他见我身体瘦小羸弱,特别关切地说,要根据个人的条件选择系,物理系每届都有一半同学受不了学习负担而转系,对学校和个人都是损失。他担心我承受不了物理系功课的负担。吴老师没有料到他所面对的是一个下定决心、态度坚决的青年。要弃文学理,是我经过反复思考决定的愿望,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了。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恳谈,最后吴老师同意我暂时读物理系,但是要我保证在学年结束时,物理和微积分的成绩都超过70分,同时选修化学,还要加强体育锻炼,向马约翰教授学习。这对我的确是全面要求,每周除上课外,有两个下午的物理实验和两个下午的化学实验,还有课外锻炼,我必须加倍努力克服困难,达到要求,否则就得“转系”。
我得以实现弃文学理的愿望,也必然承担物理系学习的压力。最困难的是第一个学期,除学习正课和做实验外,还要自己补习英文和中学的一些基础数学,只得夜以继日苦读。大学一年级的普通物理由吴老师亲自讲授。吴老师讲课与众不同,从不带讲稿,不是照本宣科。每堂讲一个基本概念,从历史的发展讲起,人们怎样从不全面的自然现象和生产经验中,得到一些原始的往往是不正确的概念,以后从积累的生产经验中发现有矛盾,又怎样从人们有控制的有意安排的实验中,来分辨这些矛盾概念的正确和错误,从而得出改进了的概念。在进一步的实验中,又发现这种概念的不完备性和矛盾,再用人为的实验进一步验证和分辨其真伪。这种人类对物理世界的认识,以及怎样用这种认识来提高我们的生产水平和满足生活需用的各种事实,激发了同学们对知识的追求探索,启迪了同学们掌握学习的正确道路。听这样的课,真是最高的科学享受。
开始我听课记笔记,仍用中学生的办法,但效果不好,每周20分钟的课堂测验,我竟一连七个星期不及格。吴老师不断给我指导,告诉我物理不像学中文,不要追求文字的记忆硬背,而要体会其严格的概念,要学通,通就是懂了,懂了才能用,用了就自然记得了。劝我不要上课只顾记笔记,至多写一些简单的标题和名词,重要的是仔细听讲,力求当堂听懂,课后用自己的语言择其关键简明写出,一堂课至多写出5条到10条就足够了。在写的过程中发现有不明白的,可以看有关的参考书。为减轻我读英文的困难,吴老师给我一本某校的中译本讲义,便于查阅。以后还经常给我具体指导,使我从死记硬背改进到掌握学习的科学方法,培养了有效的自学能力,逐步提高了学习成绩。第一学期物理及格了,学年终了时各科都追到70多分(当时考核成绩是非常严格的,得到70~80分就不易了,很少能到90分的),实现了我的保证,四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吴老师非常重视实验的培养。记得第一堂物理实验课,是安排用一根2厘米的短尺,度量一段约3米的距离,必须达到一定要求的准确度。这种训练是为教育同学们认真对待测量误差问题的。二三年级以后,要同学自己选取实验用具和仪器,并安排连结实验的工具。到做毕业论文时,连测量仪器都是同学们自行设计、自己焊接的。我们在物理系的四年里受到严格训练,不少同学基本上以实验室为家,有人甚至一连多少天睡在实验室里的行军床上。吴老师总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的,哪里有成果,那里就有他的笑声;哪里有挫折,那里就有他的带着浓重江西口音的鼓励话语,和同学们一齐寻求克服困难的路子。
吴老师和叶企孙教授一样,非常重视科学知识的全面培养,不仅要求我们学好本系的课程,并且指导我们多选修数学、化学等外系的重要课程。我们班就有好几位同学既学了不少数学课,也学了分析化学、有机化学、物理化学和工业化学等课,而且严格要求和化学系的同学一样,要做满全部实验课。我们也还分头选读了直流交流电机、热工原理、结构学和结构理论等工学院的重点课,有的同学甚至于读满了两个系或三个系的学分。这样的训练,为一生从事教育、科研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易于联系实际,适应生产需要。
我在大学毕业后,考取了中央研究院研究实习员,同时也考取了清华大学物理系研究生。研究实习员月薪70元,研究生只有每月津贴24元。我因家境贫困,应担负母亲和弟妹的生活,考虑放弃研究生,但心里实在想继续学习。吴老师了解到我的处境,告诉我说争取去考上海商务印书馆的高梦旦奖学金。我幸而考取,每年得奖学金300元,就可以解决家庭经济负担,才决定留清华读研究生,直到考取留英公费出国。吴老师爱护青年学子以至于关注到生活问题,这是我亲身感受的。